首 頁 不通古今之變則無以言通史（四）
時之所宜與才之所長
唐代學者皇甫湜在《編年紀傳論》一文中，針對有關(guān)編年、紀傳二體優(yōu)劣的爭論，指出：“得良史之體者，在適不在同。編年、紀傳，系于時之所宜，才之所長者耳，何常之有？”這是說，采用編年體還是紀傳體專史，應(yīng)依據(jù)實際需要和史家自身的特點，不必拘泥。這雖是就紀傳、編年體而言的，亦可以借之來衡評通史與斷代史。史家撰寫通史或斷代史，也是“系于時之所宜，才之所長”。
一般說來，通史的編纂往往出現(xiàn)在社會發(fā)生顯著變化之后，巨大的社會變化需要思想家、史學家予以解釋。司馬遷《史記》、杜佑《通典》、司馬光《資治通鑒》，都試圖回答時代提出的問題。從史學發(fā)展來看，到一定階段，也會出現(xiàn)撰寫通史的要求。司馬光指出，自司馬遷、班固以來的史書，“文字繁多，自布衣之士讀之不遍，況于人主，日有萬機，何暇周覽！”（司馬光《進書表》）《資治通鑒》的編纂即是為解決讀史繁難問題。20世紀40年代，王袍沖指出：“現(xiàn)在是中國通史的饑荒時代，一方面因為這一百年來，內(nèi)憂外患，相繼不絕，國家天天在驚濤駭浪中，有時候痛定思痛，都想翻翻前史，以為當前的借鏡。一方面因為西洋的新史學，已經(jīng)灌輸進來，一切舊史，舉不足以應(yīng)時代的需求，厭學者的欲望。”（王袍沖：《理想中的中國通史》，《大學》1942年第1卷第9期）這是從社會需要和史學發(fā)展，說明20世紀前期史家撰寫中國通史的迫切性。通史“其例綜括千古，歸一家言，非學問足以該通，文章足以熔鑄，則難以成書”（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·通志》），對史家在才、學、識方面都有很高的要求。只有具備通識的史家，才能寫出通古今之變的通史。通史的撰述不僅系于“時之所宜”，而且系于“才之所長”。
斷代史也是時代的產(chǎn)物，如班固斷漢為書，是“宣漢”這一時代要求在史學上的反映，正如陳其泰所言，“時代召喚‘漢書’出世”（陳其泰：《再建豐碑——班固和〈漢書〉》，三聯(lián)書店1994年版）。漆俠論及斷代史的撰述時，曾指出“只有真正能夠盱衡一代，將一代政治經(jīng)濟文化作為統(tǒng)一整體，從其相互聯(lián)系、相互制約、相互作用中論述其發(fā)展，才有可能寫出一部較有深度的斷代史”（漆俠、刁培俊：《漆俠教授訪談錄》，《歷史教學問題》2000年第1期）。這說明史家須具有“包舉一代”之能力，才能撰寫出理想的斷代史。“系于時之所宜，才之所長”這一特性，通史、斷代史的撰述在史學發(fā)展史上呈現(xiàn)出不同的發(fā)展態(tài)勢。
史學研究者既需要“通古今之變”，“考之行事，稽其成敗興壞之理”，“在‘通’字上下功夫，重視各種社會現(xiàn)象的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，重視貫通古今的發(fā)展規(guī)律”（白壽彝主編：《中國通史》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，導論卷《題記》），也需要究一代之始末，詳一代之興廢。誠如杜維運指出，通史能見歷史之大，斷代史則現(xiàn)歷史之細。歷史洪流，自遠古浩浩蕩蕩而來，惟通史能顯此一洪流，然其細流，則被淹沒。斷代史以時間所涉較短，歷史細流，賴以匯集。所以，凡被通史所捐棄的大量歷史事實，在斷代史中皆有可能保留。歷史得以豐富，是斷代史的大功。（杜維運：《中國史學史》第一冊，第六章《經(jīng)學極盛下的史學發(fā)展》，商務(wù)印書館2010年版）
通史、斷代史都是呈現(xiàn)歷史的恰當形式，二者相輔相成，并非劉知幾、鄭樵所認為的那樣非此即彼。如果沒有斷代史的基礎(chǔ)，難以產(chǎn)生高水平的通史；如果缺乏通史的眼光，斷代史的研究也難以深入。范文瀾指出，通史要在直通、橫通的基礎(chǔ)上做到會通，需要全國的史學工作者分工合作，或從事斷代史或?qū)ｎ}史研究，使局部研究與綜合研究互相促進，才能寫出理想的中國通史。漆俠指出：“我認為，中國學術(shù)界缺乏一部像樣的中國通史，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對斷代史的研究不夠。”（漆俠、刁培?。骸镀醾b教授訪談錄》，《歷史教學問題》2000年第1期）“中國目前沒有一部好的通史，缺乏像樣的中國通史著作，一個重要原因，就是因為沒有好的斷代史。”（漆俠：《歷史研究法》，河北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）同時，他也強調(diào)通史對斷代史研究的重要性，“搞斷代史應(yīng)以通史為基礎(chǔ)，歷史的‘流’斷不了，否則就會失去相因之義”（漆俠：《歷史研究法》）。白壽彝指出，通史與斷代史是辯證的關(guān)系，沒有斷代史的基礎(chǔ)，不能寫通史；沒有通史的基礎(chǔ)，斷代史也寫不好；通過通史提高斷代史的水平，反過來也提高了通史的水平（白壽彝：《關(guān)于史學工作幾個問題》，《白壽彝史學論集》上，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）。
（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研究專項“新時代中國特色歷史學基本理論問題”（18vxk006）階段性成果）
（作者系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、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所所長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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